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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

      赵嘉容虽是政客,志不在沙场,读来也觉心潮澎湃。
    如今亲临战场,她更是深知其中的艰辛与不易,越发愤懑不已。
    她低低道:“天大的功劳也轮不到我头上。”
    本是自言自语,也不指望应答。耳边风声猎猎,此言一出便消弭在风声里。
    谢青崖似乎累了,将下颌搁在公主肩上。
    她怔了一下,随后一甩马鞭,加快了速度。
    “谢青崖……你别睡。”
    他却出声道:“臣只是在想,回京后雇几个书生写话本子,让说书先生在各大茶楼酒肆讲个上百遍。那些抢功的小人,纵有通天之能,也难堵悠悠之口。”
    赵嘉容“扑哧”一声笑了,轻斥了一句:“胡闹。”
    他不作声了,眼前有些发昏,索性闭上眼,双臂紧紧环住公主的腰。
    “我出京时倒是听闻京中皆道你英勇无匹、战无不胜……”她难得夸赞他,却半晌不闻他有回应。
    她嘴唇紧抿,忽然发问:“很疼吗?”
    片刻后方闻应答——
    “……疼。”
    原以为他又要嘴硬,不曾想竟承认了。
    她咬了下唇。
    黑暗之中隐隐瞧见不远处城墙上的火把。骏马再度提速,向于阗城飞速狂奔而去。
    待奔至城墙下,见城门紧闭,赵嘉容高喝一声:“谢将军在此!开门!”
    此刻天尚未明,火光昏暗,瞧不清脸容。
    可城墙上的凉州军将领王杰一听这声音,持剑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,忙不迭让兵卒开城门。他下城墙去迎接,却只碰上烈马狂奔呼啸而过的风。
    王杰眉头一皱,定睛一瞧,便见马上公主身后之人背上血淋淋的一大片,甚是可怖,便知是谢大将军受了重伤。
    他当即下令:“快!派军医过去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有快马急急停在官衙门前,几名小吏闻声,探头往外望,皆当场呆愣。
    只见那位身量单薄纤细的靖安公主,此刻怀中正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,大步而来。
    再一看,那紧闭双眼似乎已昏迷了的男子竟然正是谢大将军。
    如此瘦弱的公主竟能徒手抱起健硕的大将军。
    小吏们呆若木鸡,愣在原地。
    赵嘉容一路疾行,有些不悦地道:“傻愣着做什么?快去请郎中!”
    一名小吏回过神来,三步并两步地一溜烟跑出去了。
    其他人则上前来搭手,让谢将军安然躺上了榻。
    医者不多时便至,看见榻上之人鲜血淋漓的伤口,不由心神一凛,忙不迭上前去处理伤口。
    赵嘉容候在一旁,低头便见自己胸口、手臂上沾染了一大片鲜血的血迹,触目惊心。
    她射出那一箭时,太专注,根本察觉不到四面八方的杀意,连他是如何伤的都不曾瞧见。
    她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良久,再睁眼时,见他仍脸色苍白地躺在那,一动不动。
    这么多年,她从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谢青崖。他向来是生龙活虎、意气风发的样子,好似当真如京都说书人讲的那般,永远英勇无匹。
    军医撕开了他背后的衣裳,露出他背上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,一片血肉模糊。
    一盆又一盆血水往外送,空气中尽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。
    赵嘉容立在榻边,注视着军医有条不紊地清理伤口、上药、包扎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军医擦了擦额上的汗,起身弓腰禀告:“实在是失血过多,好在并未伤及要害。若今夜无事,好生将养,应无大碍。”
    她闻言,心里的那根弦这才松了些许,一抬手示意小吏送军医退下,此刻才察觉到手臂脱力的酸痛。
    军医前脚刚走,小吏上前禀报:“公主,衙门外的众位将军已等候多时,是来探问谢大将军的情况。”
    赵嘉容有些头疼,此刻并不想理会这些人。
    “……让陆勇进来,命其他人先各自回营。”
    小吏领命去了。
    可她在榻边刚坐下,便闻屋外一阵喧闹。
    “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?!谢大将军是不是出事了?若不是为了替公主挡那一刀,谢大将军岂会受伤!眼下拦着不让咱们进去看一眼谢大将军,又是哪门子的道理?”
    赵嘉容额上青筋暴起,抄起掉落在一旁的长剑,起身往外去。
    那几个闹哄哄往里冲的将领,正好撞见靖安公主提剑而出。
    她浑身血污,一身肃杀之气,脸色沉沉,目光如凌迟的刀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。
    那几人顿时噤声,脚下也跟着迟疑起来。
    公主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其中打头之人的脸上。她冷哼一声,问道:“李将军,出营时,谢大将军下了何令?”
    那典合军将领李达迎着公主带刺的目光,嘴唇翕动,半晌吐不出一个字。
    还是一旁站位尴尬的陆勇接了话:“谢大将军下令,靖安公主之令当视同将军之令,如有违者,斩立决!”谢青崖下令时,他身为其副将,自然听得一清二楚。
    赵嘉容立在台阶之上,居高临下地望着李达,声音淡漠却字字暗藏杀机:“既如此,我命你待我一箭射杀赫达之后,再出动众将士,你为何违抗我令?”
    李达闻言,脸色一变,还想狡辩。一箭射杀敌军主将,谈何容易!若彼时不动,便贻误了战机。行军打仗,岂容一个女流之辈在军中指手画脚?可……适才他也亲见了公主一箭穿喉的本事。思及此,他又哑了声。
    而此时,公主上前一步,剑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又接着冷声道:“本能一击即中,你却擅自发动攻势,误了此前的计划,让众将士陷入苦战,死伤不计其数。此等罪责,你可担当得起?”
    李达心里一阵发虚,脚下发软,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。
    赵嘉容乜了他一眼,不再搭理他,低头用帕子擦去了剑上的血污。
    她一面擦拭,一面平静地道:“谢大将军受伤,需要静养,眼下已无大碍。诸位将军今日擅离职守之过,可以暂且不追究。至于李将军,待谢大将军醒来,亲自处置。”
    那几个将领适才便甚是后悔冲动行事,此刻闻言,立马从善如流,拱手听令。
    而后,见靖安公主收起剑,抬起头,莞尔道:“今日一战,击退吐蕃大军,守住了于阗城,众将士居功甚伟。待谢大将军痊愈,我请诸位畅饮庆功酒。”
    第76章
    将领们皆散去, 官衙再次恢复了宁静。
    靖安公主拎着长剑,转身重回厢房内。陆勇跟了上去,进去后见谢将军躺在榻上昏迷不醒, 脸色灰白,他不由心里一紧。
    思及适才厢房外的争执, 陆勇捏紧了拳,愤然道:“那李达好生张狂!军令如山,他竟敢阵前违令。待大将军醒来,必会砍了他的脑袋!”
    赵嘉容垂着眼, 脸色淡漠,冷声道:“他是典合城的驻军,不是你家大将军的兵,又有军衔在身, 是生是死得由皇帝决断, 轮不到我们插手。”
    陆勇一时语塞。
    公主话音一转, 又道:“何况我在军中并无实权,违我之令算不得违军令。”
    “……可大将军阵前已明言, 公主之令等同将军之令。”陆勇忍不住争辩道。
    “皇帝可不认这些。”她说着, 将擦拭干净的长剑放回剑鞘, 剑柄与剑鞘相击, 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    这声响听得陆勇心神一颤,没来由地心里发慌。见公主神情疲惫,衣衫也染了脏污,便道:“大将军这边由属下照料便是, 公主先去歇息片刻吧。”
    赵嘉容将剑放回榻边,低头瞧了半晌榻上之人,吩咐道:“盯紧些, 若有何事,去请郎中。”
    陆勇应下:“请公主放心。”
    他低头拱手,直至公主的衣摆彻底消失在眼帘,方抬起头,目光重又投向榻上之人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    他跟在谢青崖身边这么多年,还是头一回见谢大将军伤得如此重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赵嘉容回到自己所居的另一间厢房,昨日夜里与谢青崖在此处亲吻玩闹的画面历历在目。
    与之交织的,是适才战场上的刀光剑影。
    出发前,她自诩箭术精进能一招制敌,也相信护卫们武艺高强能保她安全,绝不会成为只会添麻烦的拖累。
    于是本也知自己除了箭术,无半点武艺傍身,正面对战之中毫无抵抗之力,却还是任性了这一回。
    她任性的代价,是让谢青崖遭了罪。
    且追根到底还是她未能及早洞察人心,做好防备。
    已成定局,多思无益。
    她闭了闭眼,褪下脏污的衣裳,正欲去净房梳洗的时候,才发现没有热水。
    在公主府自然有玳瑁和陈宝徳他们安排好一切杂务,在军中则向来是谢青崖为她忙前忙后地安排好。
    赵嘉容望着空空如也的水桶,有些恼了,却不知是恼谁。
    静了半晌,她才重新穿好衣裳,去外间找人烧热水送来。